端傳媒|用時間工具抵抗焦慮的人

端傳媒|用時間工具抵抗焦慮的人

端傳媒記者 門悅悅 發自新加坡2021-10-29

註:原文鏈接:端傳媒 (通過12ft Ladder獲取全文後轉載)


「工具最大的迷惑性是,當你拿起工具的時候會以為掌握了某種能力。」

插畫:Mantha Mok


郝海龍把鼠標速度升到最快那檔,手指稍一挪動,白色的箭頭光標就像離弦的箭一般飛出去。接着是訓練自己眼睛的移動速度——為了跟上快到幾乎看不清的光標。


調整速度是為了節約時間,郝海龍想着:「能省1秒也是1秒,一年下來我能省多少秒。」那是北京奧運前夕,他剛從陝晉邊陲的貧困縣小城,來到首都全國排名前列的大學。五光十色的都市、充滿可能性的校園,郝海龍一頭扎進瞬間開闊的生活,「什麼都想做」。他選難度最高的數學課、擔任社團主管、在校園報社裏熬夜排版……他會把一份日報每個版面的每個字都看完,包括廣告。家鄉的小城貧瘠到只有教材,他報復般地抓住每一個新的生活體驗。對他而言,北京的生活信息量過載,但也幸福。


時間成了這種生活裏最重要的資源。他時常壓縮睡眠時間,每日只睡四五個小時;計算地鐵出入口、電梯和車廂的距離,找到最快的換乘路線。周圍同學也在與時間較勁。許多人在大一就開始為日後的工作規劃,去哪實習,參加什麼比賽可以為簡歷加分,都納入這些剛揮別高中生涯的學生的計劃表。對他們而言,一個人如果大三才開始思考未來,「就晚了」。


時間是一個現代性觀念。科技史家劉易斯 · 芒福德在著作《技術與文明》中指出,現代工業時代的關鍵機器不是蒸汽機,而是時鐘。現代關於時間最著名的一句話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句話的出處被冠在各種名人身上,即便大多被證實為訛傳,傳遞的精神卻依舊成為社會認同。對現代人而言,什麼時候吃飯並不取決於是否飢餓,而是飯點到了,錯過飯點甚至還會帶來莫名的煩躁。時間已成為現代人工作和生活的規範指導,直到人們已不滿足跟着時間走,超越時間才是共識。


女性或零工經濟者可能更會感受到時間的緊迫。前者在僱主給出的嚴格工作時鐘之外,還承擔着到點結婚,到點生育等社會和生理時鐘的壓力。而後者的收入直接與時間掛鈎,​​一篇在大陸火爆的描述外賣騎手工作狀態的文章提到,騎手準時率低於98%時一單扣一毛錢,低於97%一單扣兩毛錢,即便他們平均一單的工資也不過幾元錢。準時的概念也在逐年壓縮,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全行業外賣訂單平均配送時長比3年前減少了10分鐘。


大學還未畢業,郝海龍就在北京一個著名的外語機構做起英語老師,但他依舊感覺到焦慮,有太多事情要做,追求着最新最快的商品和信息,討厭計劃好的日程被打亂,學生也在向他討教提升效率的辦法,希望得到一個最佳的事項安排表,趕緊出國。


「有沒有發現,用在金錢上的詞都用在了時間上,浪費,節省……」郝海龍說。

2020年7月7日中國北京,中國學生於一所高中參加全國高考前,在學校外讀書。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時間工具帶來的秩序感

不想把大學時忙碌又拖延的狀態帶入工作,郝海龍決定使用工具。


會使用工具曾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技能,即便後來發現部分動物也有使用工具的能力,但在理解、使用和創造工具上,人類依舊有着一騎絕塵的優勢。


幾乎順理成章的,人類也希望用工具應付時間和效率。市場上有大把時間管理工具,番茄鐘、待辦事項 App、GTD工具(Getting Things Done,一種行為管理方法)、白噪音專注力工具……他們教你專注25分鐘再休息一段時間,或者把任務分成輕重緩急一個個完成。這是一個熱鬧的市場。App Store 中有專門的效率 App 分類,裏面有 199 款免費 App 和 200 款付費 App,其中最貴的是一款有任務管理功能的日曆,售價198元。許多人以此為生,科技編輯們每隔幾月便要測評最新推出的時間管理工具;效率類 KOL 在各大平台分享工具使用心得;還有頂着西裝和自信笑容頭像的賣課老師,在各大知識分享社群寫下一大段時間管理的理論和方法後,在文末留下聯繫方式,等待心急之人的垂詢……


一年前,張青成為公司核心管理層,公司大到業務方向,小到員工考勤,以及不時出現的突發狀況,全部事情都壓到她的身上。事情已經多到自己記不住,她選擇使用待辦事項,將所有待做事項挪到上面,35條,排滿一整頁。


她覺得自己重新掌握了秩序感,做完一件事的時候看一眼列表,下一步要做什麼便不再慌張,不再怕被突然插入的事情打斷手上正在進行的項目,也不怕再忘記事情。「我覺得工具是在強制自己well-organized。」她說。


更熱情一些的工具愛好者會迷戀起工具本身。嘗過工具帶來的不忘事的甜頭後,郝海龍開始瘋狂收集起市面上幾乎每一款口碑不錯的效率工具,「電腦裏頭買的軟件可能比電腦都貴」。他形容自己如同女生迷戀收集包一般,醉心於這些最新工具的設計、理念、以及背後對效率提升的承諾。


有時手上的事卡殼了,他會什麼都不幹,把事務從正在使用的工具倒騰到另一個工具。相比休息娛樂,在工具中徜徉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就像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個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至少還在做正事的狀態裏,不是在浪費時間。」


哪怕內容多時,這種切換一換就是半小時。


人們需要工具,特別是忙碌的人。哈佛大學 Sendhil Mullainathan 和普林斯頓大學 Eldar Shafir 帶領的跨學科研究團隊發現:過於忙碌的人會因為注意力被稀缺資源過分佔據, 引起認知和判斷力的全面下降。為了趕截止日期, 人們不得不被看上去最緊急的任務拖累, 而沒有「帶寬」 去安排更長遠的重要事情。同時,計算力、專注力、認知力、堅持計劃和自我控制這些推進事情完成的重要能力,也會因為注意力的稀缺而下降。

這種情況下,更強硬的工具或許更受歡迎。學者Rajneesh Suri 和 Kent B. Monroe發現,時間壓力增大時,個體在決策時更多地依賴自動快速的策略。這也符合柳毅的觀察,他是一名獨立開發者,名下有一款叫 OffScreen 的專注工具,在用戶玩了太久太多次手機時——大約是拿起超過60次,使用時長超過6小時——這取自用戶使用行為的平均數據,App就會頻繁彈窗,像一個嘮叨老媽一樣,提醒你少玩些手機。

柳毅發現有用戶嫌棄 App 太囉嗦,還有用戶在嘗試過後,直接把 App 刪了,也有在刪了又裝,裝了又刪中反覆掙扎的用戶。他認為OffScreen 不是一個強硬的工具,這緣於 iOS 系統的權限開放度小。他表示在海外有一些相似的工具,可以直接關閉用戶正在使用的 App,更激進一些的,甚至能斷開網絡連接。而這些強勢的工具反而獲得更多用戶好評,「評論裏都是在感謝這款工具讓自己戒掉手機依賴,專注手上的事情。」柳毅說。

OffScreen 80% 的用戶群體是學生——一個對時間和效率有着顯性需求的群體。柳毅觀察到這些用戶在開始專注時需要一些儀式感,他們會點開 App 裏附帶的白噪音和番茄鐘,把手機橫屏,讓手機桌面被大大的數字時鐘佔據。做完了這一切後,才能投入手頭的工作。他還發現用戶喜歡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專注時長,並且需要 App 給一些鼓勵的反饋,這些使用工具帶來的程序感和反饋,讓人們覺得自己確有付出。

柳毅迎合着用戶對工具的需求,現在的 OffScreen 重點做專注功能,陸續開發了一旦開始專注就不能離開 OffScreen 的嚴格模式、和好友一起專注的功能等。他的下一步計劃是在程序中加入讓注意力集中方法的引導,並給予用戶更多的反饋,在工具的指引和反饋中,讓用戶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Offscreen 應用程序。


柳毅也有自己的秩序感來源,他追蹤記錄自己的身體指標:呼吸,心率,睡眠時長,步數……像觀察一台機器那樣,他量化着自己的身體,建立起一座自己的大數據庫,當數據出現異常波動時,便回到生活中找原因。柳毅認為這能指導他更好地生活,「不量化很難看到變化,只能感性感覺(自己狀態的變化),很多時候不準。」通過量化自我,柳毅發現自己睡不夠8小時,或者每天拿起100次以上的手機時,狀態一定非常差,這時自己需要休息兩天。運動時,靜息心率的變化也會告訴他,是不是要多做一組耐力訓練。但不那麼方便的是,當忘記戴 Apple watch而無法獲取當次運動數據時,柳毅會覺得自己白運動了。

心情也在他的量化列表中。他認為心情和狀態相關,作為創業者,他希望能找到讓自己維持激情的辦法。他曾使用一個記錄心情的工具 App,那個 App 讓使用者從30張心情狀態卡片中挑出最符合當下狀態的一張,一天重複多次。理想狀態下,使用者的心情狀態能像數據圖一般,清晰呈現出變化歸規律。但柳毅沒有成功,「記錄過程太複雜了,30張卡片,後來就不記了。」

2020年9月,OffScreen 登上 Apple store 推薦榜,那是成為獨立開發者後的柳毅遇上的最開心的事情。當晚和同事慶祝時,他發現自己的眼睛閉不上,喝東西也灑在衣服上——他面癱了。

往返醫院治療,生活不便,既有的日程被打亂,那是從數據上表現不太好的一個月。但是他願意再來一次。

人們用工具,用的其實是背後那套方法論

使用工具似乎緩解了一些現代人的焦慮。在一款以推薦工具為主題的網站,一年內有603篇文章分享效率工具的使用感受,「他啥都能幹」,「強大和易用」,「時間管理從未如此簡單」;App Store 上排名第一的時間管理工具,351837條評論,近80%是五星評價;B站上一個教授打造 iPad 桌面,使用系統自帶軟件提高時間管理能力的視頻獲得42.5萬播放量,2.5萬人點讚,2萬人收藏,1.4萬人投幣,666條評論,第四條留言寫到「時間管理真的可以幫助你!!你的潛能不可估量!!」——這條留言也獲得361個贊。

需要專注時,張青會使用番茄鐘計時法。這是一位意大利大學生在上世紀末偶爾發現的效率提升方法:專注25分鐘,休息5分鐘,再專注25分鐘,四個25分鐘後,來一場15-30分鐘的大休息。他在廚房找到一座番茄形狀的鐘,幫助實施這個計劃。後來這個偶然發現的方法擴張成130頁的系統理論,但工具還是最基本的那座鐘。

張青將使用番茄鐘看作自己與工具定下的契約,「那25分鐘的時間並不屬於我」,她說。但有時,在契約執行時,張青總是忍不住看離結束還有多久,時間漫長得讓人心焦。有時工作好不容易進入狀態,番茄鐘的突然響起,又打斷了張青的思路。

郝海龍感謝工具終於讓自己不再忘事,但有些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旦寫到待辦事項上,就有了必須做完的壓力,不得不完成時,反而成了煩惱。

2014年11月28日中國北京,北京高峰時間的交通情況。


一些工具秉承的理念已無法接軌現代人的需求。「時間管理方法的一個重點是區別A和B哪個更重要,讓你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按重要度)寫出來,只看前面3件事,剩下的都不重要,但那是幾十年前的時間管理方法,現在的情況是,一天可能有30件事兒,都很重要。」郝海龍覺得自己至今都沒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款時間管理工具。

被喬布斯稱讚的《全球概覽》對什麼是好工具的有五點定義:1.好用、2.能夠教育自我、3.高質或低價、4.尚未成為常識、5.可郵寄(全球概覽時代郵寄是主要的物流方式)。它的出版人凱文・凱利認為,好的工具可以開拓人的視野,帶來革命性的改變。這本像百科全書一般的雜誌收錄着各式工具,希望讀者將工具作為創造的手段,去自我實現和啟發,並影響和塑造這個世界。

傅豐元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 Apple Touch 時的場景,在翻蓋按鍵手機時代,一個幾乎全屏,用手指就能與機器交互的設計,掀開了他對世界的認知。現在他經營着一家專門推薦工具的網站和社群,生活與工作都圍繞着人應該怎樣與工具相處展開。在他看來,工具是媒介,通往着一套人類看待世界的觀念。

「工具最大的迷惑性是,當你拿起工具的時候會以為掌握了某種能力。因此也會讓一些人很容易盲從地選擇時下最流行的工具。」傅豐元總結他觀察到的人們使用效率工具的情況,一開始很欣喜,認為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再到慢慢迷戀起工具本身,直到「返璞歸真」,說真正的武功是不需要劍,不需要工具的,「進入到另一種極端。」

「但人們用工具,用的其實是背後那套方法論。」傅豐元以 OmniFocus 舉例,這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時間管理工具之一,被愛好者冠以最強武器的稱號,但也因為過於複雜,總被吐槽難以入手,使用體驗感不佳。「他其實就是運用 GTD 的理論,將一件複雜的事情逐步拆解為最小單位的事情,讓人啟動起來沒那麼麻煩。」他說。這套方法適合有很多複雜事情要做的人,處理簡單任務的人跟風使用,反而會效果不佳,「如果人們知道工具背後的理論,就知道自己要選擇哪個工具了。」

可現實是,少有效率工具設計會考慮到方法論這一環。「現在我們的產品經理信奉一句話,好的工具不需要解釋,傻子也能用」,傅豐元說,「但其實應該多解釋一行,這套工具背後是什麼精神,什麼理念。」柳毅也觀察到,中國工具開發者大多是用戶要什麼就做什麼,沒有系統理論支持,而且偏好大而全的設計,希望在一款應用中塞下的功能越多越好。這容易導致功能越來越複雜,難以使用。

用戶生活的狀態也會影響對工具的需求。在北京時,郝海龍認為自己追求效率「追求得特別厲害」,「不掙錢會覺得非常痛苦」。近期中國大陸一份廣為流傳的「工作作息working time」在線寫作文檔也傳遞着這種疲累。數千人在裏面寫下自己每日的工作時長、一週工作天數、新人是否要寫週報、會不會有周三可以稍微早下班的福利「活動日」,該文檔瀏覽量已超10萬。根據文檔,互聯網/科技企業的技術崗大多都需要從早上九十點工作到晚上八九點,金融/銀行行業普遍八點半下班,外企則是六點。「我們歡迎各行業從業者在平台上分享自己的作息時間表」,創作者寫到,「你的參與是在幫助千千萬萬個你」。目前該文檔已被封禁。(轉註:GitHub上仍有備份

時間的另一個角度

幾年後,郝海龍到法國學習工作,他發現在那裏,時間和效率有着完全不同的土壤。

郝海龍的準時是精確到分鐘,而法國是默認都會遲到15分鐘,在約定時間的一小時內,也都算準時。地鐵、火車也往往誤點,如果遇上罷工,所有約定好的事情都將推遲,不知何時恢復。工作節奏也閒適許多,法國人9點到辦公室,工作45分鐘後去喝半小時咖啡,半小時工作後又去喝第二杯。午飯必須要吃1小時,之後還有1小時的咖啡時間,如果有人實在受不了提出想提前回去工作會兒,同事會投來奇怪的眼神。

但他們似乎又有着奇高的效率。第二杯咖啡結束後接近午飯時間,郝海龍此時回到辦公室會難以抑制地摸魚,等待吃飯。但他的法國同事卻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心無旁騖地工作,哪怕只有半小時。街上的餐廳,11點59時還大門緊閉,廚師們都靠在牆上抽煙,12點一到,餐廳已經全面開啟,做好迎客準備。

「他們好像已經被時間規訓了」,郝海龍感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一分一秒都很精準。」

2020年12月15日中國煙台,一名技術人員在一家鐘錶公司工作。


一年前,郝海龍嘗試用另一種方式對待時間。他準備記錄時間。

動力源自純粹的好奇,「就是想看看自己一天都把時間花在了什麼地方。」也有效率上的考量,比如了解自己做完一件事情所需的時間後,可以對未來做類似事情的時間有更準確的預估;知道自己一天的時間花在什麼地方,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分配時間,減少不必要的浪費等。

記錄的第一步是給時間分類。郝海龍的分類靈感來自一篇倫敦大學對英國人時間使用情況的研究報告,這個2015年進行的研究想驗證一個凱恩斯在1930年的猜測:生活在2030年的人會比1930年的人富裕八倍,那時人們每週只需工作15個小時,然後發愁如何打發多餘的時間。

參考過後,郝海龍為自己的生活分類如下:

郝海龍為自己的生活分類如下:

• 工作(General)

• 工作:春季 GRE 課程

• 工作:連載文章

• 寫作(General)

• 寫作:長篇小說《本性難移》

• 學習(General)

• 學習:英語學習

• 家務

• 外出休閒及娛樂

• 居家休閒

• 運動

• 閲讀

• 影音遊戲(包括電影、電視劇、音樂、播客節目、遊戲等)

• 外出購物

• 照顧貓咪

• 個人護理及吃飯

• 睡覺

看似重複的部分是他設置的衝突解決機制,一些時間跨度大,比較重的任務被單獨拎出成為記錄項,以免記錄時與短期任務混淆。他選擇一個像計時器般的記錄 App,一切準備就緒後,App 的界面彷彿遊戲中的指令按鍵:起床後,郝海龍按下「個人護理及吃飯」圖標,刷牙、洗臉、吃飯完成後點擊同一個圖標結束計時。再點擊工作(General)圖標,開始工作,完成後再點擊下一事項……

時間不再是達成目標的要素,而成為值得記錄的事件本身。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感受。

「以前用待辦事項列表,第一件事做完了,馬上會去做第二個,事情之間沒有界限,但做時間記錄總要停下來按一下鍵,再回來幹第二件事,有種卡一下的感覺」,郝海龍說,「就是這種卡一下的感覺,改變了你對效率和時間的感受」。他覺得那是一種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狀態,如冥想將人的注意力重歸呼吸,時間記錄讓郝海龍感受到自己在真切過着每分每秒。

認知心理學中有一個注意閘門理論,該理論認為, 閘門是生理喚醒的節拍器進入累計器的必經之路, 節拍器產生的頻率只有通過注意閘門之後才可以被累計器記錄, 注意越多, 閘門開得越廣, 節拍器產生的信號被記錄的越多 , 個體知覺到的時間越長。簡單來說,當人的注意力越多放在時間本身時,越會覺得時間充裕。

2020年4月2日中國北京,一名男子戴著口罩坐在地鐵上看手機。


這讓郝海龍反思起以往的行為模式,那是一種效率導向下,追求把事情做完的思路,「不是先做重要的,而是先做簡單的」,匆匆忙忙做完一堆事後,回想時依舊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當感受到時間本身的存在時,他對難事有了另外的看法。他打算挑戰一本用古英語寫成的文學著作,哪怕在英語母語者看來,這都是一部難以下嚥的大部頭。「以前我可能會擔心讀不完,但現在會覺得我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快把一本書讀完,讀完了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只是有一個『我要把它完結』的目標在作祟」,他分析自己的改變,「但這本書真正給你的價值在於閲讀它的那個過程,我一天只讀兩三頁,能夠給我帶來好的東西,那就是好的。」

他也發現了自己的局限。曾經他覺得時間很多,只要提高效率,自己什麼都能幹。他想在教授外語的同時,成為一名作家。時間記錄後,他發現自己最多只能在閲讀上花5小時,而他喜愛的那些大作家,一天至少有10小時閲讀時間,這讓他重新認識到一個樸素的現實,同一時間內,「幹了A就是不能幹B」。以及,「有些人的成功不是沒有原因的」。

「以前我覺得享受過程是為自己的失敗提前找的藉口,某件事我覺得幹不成了,我就說我『享受過程』,但現在我覺得『過程』的確值得享受。」他開始接受需要臨時處理的額外安排,願意花半小時安心的洗一個電飯煲,遇上遲到的人,就掏出準備好的書閲讀、靜靜等待。他放開「只有自己設定的目標完成了,一件事才有意義」的想法,開始享受時間本身帶來的收穫,哪怕偶爾是意外,「真正帶給我們痛苦的,或許就是那種以為自己能夠徹底掌控生活的錯覺。」

實際上,郝海龍使用的時間記錄工具的初衷是服務那些按小時計費的工種,比如律師、心理諮詢師,以方便他們精準了解自己有多少分秒可以換成金錢。看似與郝海龍的收穫處於兩極,但這背後其實都指向同一個理念:你經歷的每一秒都是值得/值錢的。

而那項研究英國人時間使用變化的研究發現,儘管在過去幾十年中社會生活呈現出巨大改變,「我們在工作,休閒或睡眠上花費的總時間,在50年內變化相對較小」,研究報告寫到。

「我們對時間的使用令人驚訝地並沒有發生巨大變化。」

應受訪者要求,張青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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